本站原创10月13日,广东佛山市两岁女童小悦悦在大街上被一辆面包车两次碾压,几分钟后又被一小型货柜车碾过.其间,有18个路人途经事发地点,亲眼小悦悦被撞、被碾、被碾、再被碾,在冰冷的地上哭泣呼救、挣扎抽搐,流血昏迷,却无一人援救,直至拾荒阿姨陈贤妹施以援手.“小悦悦事件”触动了数亿中国人的神经,微博发起的“路人漠视被撞女童”话题,一天之内就超过45万条讨论,“请停止旁观”也成为近期最热的网络用语之一.
其实,“小悦悦事件”并非偶然,之前“13亿中国人扶不起一个摔倒老人”,已经搅得全民舆论沸腾.中国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过渡,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正在瓦解,人人都警惕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人人也都吝啬给予陌生人善意.换而言之,人人都是“路人甲”,人人也都可能是“小悦悦”.
真正的反思,不是急于批判别人,而是勇于剖析自己.小悦悦的家人固然遭受巨恸,而我们又何尝能置身事外?我们大家其实都受了伤.那18个旁观者,剥离了冷漠的标签,也是你我这样的普通民众.我们在痛批他们的同时,扪心自问,又会掠过一丝不自信：真得轮到自己做了“路人甲”,是不是会跟他们一样打起酱油?原因何在?仅仅只是道德冷漠那么简单吗?本刊记者走访了社会学学者、法律专家、心理学专家,以及各阶层的读者,希翼从不同角度解读事件背后的深层原因.
从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
小悦悦事件发生后,广东媒体记者曾回访事件发生地广东佛山五金城.在这个汇集了两千余家商铺的小镇,有句行话叫“求财不求气”,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奔着一个“钱”而去,同行间难互信,邻居间难交友.很多人在这里开店十来年,与周围邻居连点头之交都很少,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完全是典型的陌生人社会.
陌生人社会,是与“熟人社会”相对应的概念.“‘熟人社会’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社会学概念,指人与人之间有着一种私人关系,人与人通过这种关系联系起来,构成一张张关系网.相对应的‘陌生人社会’,人与人的联系脱离血缘和地缘的限制,处于开放中,社会靠契约、制度和法律来维系.”海南师范大学副教授、研究生导师张浩文解释.
中国传统几千年都是熟人社会,不管是农村里的乡里乡亲,还是单位大院的左邻右舍,讲的是乡亲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乡亲邻里代表温暖,代表亲情,代表贴心,代表约定俗成.
短短的30年间,经济急行的中国就从一个熟人社会迅速转化成陌生人社会.从“熟人社会”走向“陌生人社会”,首先是一种进步.这意味着经济规模扩大、人员流动性增强、公共服务的社会化程度提高.但是,刚刚离开熟人社会的中国人,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和陌生人相处了.
这18个路人对小悦悦的冷漠并不是偶然.稍加留意,我们就会发现,我们早已习惯用戒备的眼神、怀疑的心态来对待陌生人――
幼儿园里老师教育孩子：“不吃陌生人的糖果”、“不给陌生人开门”；在家中,我们叮嘱老人：“陌生的不接”、“买东西不听陌生人的推荐”；银行门口摆放着提示牌：“不给陌生账户打款”；社区警务站贴着海报：“陌生人搭讪轻易别理睬”等
走在大街上,人们眉头紧锁,行色匆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不愿多看陌生人一眼.人行道上,你跟得近点,她便攥紧皮包,怒容满脸地跑开了去；长途汽车站,想请旁边的乘客委托看一下包,多半是会被拒绝的；面对陌生人的求助,自己心里先犯嘀咕,“不会是陷阱吧”；街上衣衫褴褛的乞丐,我们不敢施舍,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收工后去连我们都进不起的高档酒楼吃饭；看到老人摔倒,犹豫着是否要去扶,担心过后被反咬一口,还没人作证等即便不得不跟陌生人打交道时,多数人也会本能地把陌生人变成熟人,表面上“熟人好办事”,实际上是“熟人才信得过”.
中国的陌生人社会有什么特点?就是一方面对别人高度提防,另一方面又抱怨‘人性冷漠’；一方面责怪他人‘麻木不仁’,另一方面又提醒亲朋好友,遇到事情‘少出头’.追究原因,正是彼此已失去基本的信任感,习惯用戒备的态度面对陌生人.
“其实,陌生人社会并不必然伴随着冷漠.如果说熟人社会,日常生活更多地可以通过道德来实现自律和他律,那么在陌生人社会中,就需要建立高度的法治化,让公正、权威的法律保证人与人之间的普遍信任.这样,当与陌生的人交往时,尽管你可能并不清楚对方的状况,但会相信一旦出现欺诈失信行为,可以通过正当的方式‘讨到说法’,也相信能得到公正的裁决.如此一来,小悦悦受伤了、老年人摔倒了,相信绝大多数人会去扶,因为相信万一被讹诈,法律会还原真相,而不诚信的一方会受到制裁.”张浩文教授说道.
行善有风险,出手需谨慎?
“很多人说那18个路人冷漠,但我想他们更多的或许是害怕,怕被冤枉,怕跟政府部门特别是打交道,怕无穷无尽的麻烦等陈贤妹阿姨曾说：‘我一个捡垃圾的怕什么呢’陈阿姨的不怕,以及当时有人劝她不要多事,都反证出那18个路人更多的是怕.我们应该追问的是：是一种什么力量让我们如此害怕,以致看见在地上挣扎、抽搐的小悦悦都赶紧绕开走掉,甚至陈阿姨去救助的时候都还劝她不要多事?”海南正凯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李武平说.
“如果你看见一个老人摔倒了,扶还是不扶?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严峻的现实问题.我问过好多朋友,大多数人很坦率地回答：必须在有人作证的情况下,才会扶,为什么呢?行善有风险,出手需谨慎.因为我害怕,怕被讹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李武平分析说,“小悦悦事件”并非偶然,之前天津的“许云鹤”,再早一点的南京“彭宇”不都跌入了“罗生门”么?一方称好心助人为乐,另一方称对方肇事扶人,双方各执一词.“许云鹤案”的法官最终判定为肇事扶人,理由竟是“你没有撞老人的话你干吗去扶老人呢?”这样的混账逻辑,一下将中华民族的道德体系推到了一个可怕的边缘,并由此引发了一场“13亿中国人能不能扶起一个跌倒老人?”的大争论.这场争论的影响之大,以至于最后连国家卫生部都不得不为此出台了《老年人跌倒干预技术指南》.但卫生部的干预指引文件,并不能缓解人们的焦虑.因为目前人们面临的问题,是“如果救助后”将发生怎样的后果.
普通人的道德勇气不仅来自于个体的自觉,更需要社会的呵护和激励.如果施以援手、见义勇为者不再被感激和颂扬,反而被讹、被告、被索赔,彷徨于无地,如果仅从社会舆论层面,一味抨击道德冷漠,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法律,保障行善者不再流血流汗又流泪,那么类似小悦悦这样的事件注定还将重演.
法律在裸奔的时候,你怎么能期望道德会穿上裤子?我们在道德滑坡面前,不能囿于道德的范畴,单纯地谈论道德；而应在法制的完善和制度的建立上,只在道德的圈子里打转转,不依靠道德以外的强制手段,就是把道德谈上十年,也是无济于事的.
“当然,法律的完善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再完备的法律也会有漏洞.那么,我们就因为担忧风险而不再行善了吗?修女特蕾莎曾说一句话：‘你如果行善事,人们会说你必定是出于自私的隐秘动机,不管怎样,还是要行善事；将你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献给世界,你可能会被反咬一口,不管怎样,还是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世界’”.李武平说道.
你还在旁观吗?
“小悦悦事件的争论中,最大的焦点就是关于18个路人的道德冷漠,并将中国社会道德冷漠说得非常严重,我倒没有如此悲观.根据事后记者对18个路人的采访,不难分析出,这18个人没有及时伸出援手提供帮助的主要原因,恐怕主要的还是在于许多人都有一种‘我不管,也许其它旁观者会帮助受害者’的想法,所以,大家都对别人抱有良好的期望,把责任推给了别人,片面认为自己没有提供帮助的责任,结果导致谁也没有真正提供帮助.心理学家将这种现象称为‘旁观者效应’”上海荣格心理研究中心心理学博士王国荣介绍,旁观者效应的提出,始于美国纽约发生的震惊全美国的吉诺维斯案件.1964年,一位名叫吉诺维斯的姑娘被歹徒持刀杀害,案件的特别之处在于,在长达30多分钟里,遇害者的38个邻居听到了呼救声,其中许多人还走到窗前去看了很长时间.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去援救她,甚至没有人行举手之劳,打及时报警,致使一件本不该发生的惨剧成为事实.旁观者效应的根源,在于责任的分散.在一个事件中,旁观者越多,每个人所感受到的自己所肩负的责任就越小,因而提供帮助的可能性也越小.就旁观者效应,美国科学家曾做过一个实验,让一个被试者和其他人通过交谈,然后的一端假装癫痫病犯了.如果被试者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跟他通的话,他会迅速报告.你一定猜到了,如果他以为有很多人一起通话的话,就可能缓报或不报.心理学家们发现,人们常常要以别人为参照物来定位自己,通过观察别人来判断自己是否正确,所以这就导致了多人在场时反应会变慢.同时每个人都以为别人会做,自己就不做了,或者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所以也就没有人报警了.这就是从众和责任分散效应.
熙熙攘攘的街头,你会不会扶起倒在马路上的老人?拥挤的公交车上,你会不会把座位让给旁边站着的孕妇?听闻“抓小偷”的高呼,你会不会挺身而出追赶路过的扒手?每个人都会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身体不舒服、有急事要办、上了一天班累得很、有人比我年轻、有人比我强壮等这就是责任扩散后带来的冷漠.人人都是“路人甲”,人人也可能成为“小悦悦”,没准哪一天需要帮助的人就是自己,而那时候你还能看热闹吗?
读者调查
只有张开双臂 才能彼此拥抱
近日,就“小悦悦事件”记者走访了本刊部分读者,记录他们中间具有代表性的观点.
好人难做也要做.将心比心,如果小悦悦是我的女儿,做妈妈的该是如何的心碎?一个视而不见,就有可能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消散,让一个家庭承受灭顶之灾；而一个,一声呼喊,也有可能从死神的手里救回一条鲜活的生命,挽救一个可能心碎的家庭.生命无价,与此相比,一点点麻烦又算什么呢?
读者 符兰
你摔倒了,我扶你,即使你讹诈我,你被撞了,我搀你,即使你讹诈我,你被车压,我救你,即使你讹诈我.讹诈是你的错,见死不救是我的错.
读者 李靖
小悦悦事件,集中暴露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危机.就拿最寻常的“问路”来说吧,也让人处处为难,要么是摆手并快速走开,要么就是还没听完便摇头不止,更有甚者,有时候还会遇到鄙视目光,仿佛你是一个需要提防的骗子.它说明现在城市人之间确实缺乏最起码的信任感,也可以说人们担心自己这种善良得不到应有的回报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最终导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危机.
读者 吕平山
紧张的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让人们自顾不暇.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个善良的人,还是愿意看到弱者有人扶,好人有好报,只是没有恰当的形式和途径把善心表达出来而已.只有张开双臂,才能彼此拥抱.我们不妨从周边的小事、结合自身的能力做起,逐步形成关爱他人的社会氛围.比如,在公共汽车上给老人让个座,这有什么难的.
读者 张岚芝
光动嘴皮子没用,得动真格才行.国家应该就“见死不救”立法,让那些冷漠的人不仅仅只受到道德的谴责；也要让见义勇为者得到嘉奖、荣誉和丰厚的物质福利,这样才能扭转冷漠的社会风气.
读者 陈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