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叫你幸福吗

春风得意的韦副科长近来愁坏了.

快过年了,到处喜气洋洋的,空气里嗅得到等不及的孩子燃放的炮仗味儿.韦副科长愁个什么劲呢?俗谚道:三十七八,等待提拔.韦副科长恰巧在今年三十八岁的节骨眼上,新提拔了副科长.好事吧?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发起愁来?哎哟喂,愁得提不动筷子,咽不下水米,直愁得上了火,肿了火牙,疼得捂着腮帮子,愁眉不展.

妻子佘丽丽洗了澡,穿着蕾丝花边的内衣走进卧室,想与丈夫亲热一番.一眼看见韦幸福披衣坐在床头,捧着个腮,蹙着个眉,赛似一只倭瓜.她知道丈夫不开心,都是为了她不肯跟他回老家过年.两个人吵架斗嘴,佘丽丽是不饶人的.可是丈夫也用不着这副熊样吧!春心恿动的佘丽丽收起几分雌威,退让了一步:“如果一定要回家过年,你得买塑料盆.宝宝洗澡,用你老家脏兮兮的黑木盆可不行.”

韦幸福一听,有门!他像得了大赦令一般,脸上云开雾散,兴奋地说:“行,行啊.”妻子脸上多云转阴,有故意误解的企图.韦幸福连忙把话说清楚:“哦,我是说买塑料盆行.不是说我家的木盆洗澡行.不过――,过年回家呆不了几天,用不着洗澡吧?”

“你个呆头鹅!不洗澡还不洗PP吗?”佘丽丽两条柳叶眉挑得差点儿倒竖起来.

韦幸福恬着脸,做出献媚的笑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说:“那是那是,女娃子娇贵!”

“另外,你要买两箱矿泉水,一箱方便面.我喝不惯你们老家的水,吃不惯你们老家的菜.”佘丽丽是那种极其要强却又喜欢撒娇的性格,挑剔得有点儿不尽人情.

韦幸福脸上重又显出倭瓜相.自己跟妻子结婚快十年了吧,带着妻子一道回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记忆中佘丽丽端着老家的土碗吃不下去的样子,让家中二老尴尬,让他觉得脸面掉在地下,碎成扎人的玻璃碴子.

“那宝宝呢?宝宝总不能也天天吃方便面吧?”韦幸福说.

佘丽丽早有打算:“给宝宝买特仑苏牛奶.亨氏米糊.午餐肉罐头.”

韦幸福心里摇头,嘴上却说:“这都好办.我是怕这些东西营养未必跟得上.”

佘丽丽说:“那怎么办?那就不去.”

“好好好.”韦幸福急得一叠声同意.好不容易让妻子松了口风,岂容她再缩回头去.

佘丽丽掀开被子上了床,说;“唉,就你家那个穷山凹,有什么回头啊?还急得上火燎牙的,值得嘛!”

韦幸福说:“再穷也是个家嘛.”

韦幸福现在是韦副科长了.“衣锦还乡”四个字就像一丝火苗,从内心的某个角落蹿到了脸上.他有心掩饰,却愈加彰显,有点儿猥琐了.佘丽丽也算人精吧,还能看不出来他那点儿小心思?佘丽丽说:“哼,其实你是想回去显派显派你买了辆标致车,又提拔了副科长.”

韦幸福心底的秘密被说破,颇有几分尴尬.转而一想,佘丽丽是谁啊?不是我韦某人的夫人嘛,又没有外人.嘁!谁笑话谁呀,你说是吧?

不知不觉地,佘丽丽已经从另一个被窝出溜到自己的被窝里来了,刚洗过澡的肉身热乎乎地贴上来,香喷喷的.佘丽丽说:“幸福,我叫你幸福,你也要叫我幸福.”韦幸福听见这的“暗示”,忘记了腮帮子上的疼痛,在佘丽丽身上有节奏地运动起来.一边运动一边心里想:我真没白叫了幸福这名字.什么是幸福?我韦幸福混到这步田地,总算是摸着幸福之门了.

幸福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飘渺的词儿.别看我名叫幸福,别人也认为我幸福,但我自己一直不敢这么认定.如果佘丽丽不那么霸道,也许就算是了.不幸的是,佘丽丽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要占上风.幸福在我身上只是一个标签,标签下面捂着的才是真实状态.

佘丽丽的强势在韦幸福看来,伤害了他的自尊.不过也不能说韦副科长不幸福.如果连他这样的都说自己不幸福,那么幸福又是什么呢?就说动员老婆跟他回家过年的事吧,虽然让他着急上火,愁得不得了,但是佘丽丽开出条件,就等于原则通过啦!这让他打心眼里涌起一股幸福的感觉.佘丽丽之于他是有恩的,她是他的一颗福星.大学毕业后,韦幸福曾有过一段比较倒霉的日子.分配的工作不理想,在一家大型钢铁公司的耐火材料厂做翻砂工.大学生干体力活一般只是过渡一下,镀个金就上调到科室去了.可是韦幸福一干就是两三年.谈恋爱也不顺,厂里有热心的老大姐给他介绍,谈一个吹一个,不是嫌他家在农村,就是嫌他嘴笨不会甜和人,大学生的优势撇在一边.韦幸福没有靠山,一个人从农村来到城市,看上去形单影只,前程渺茫.直到遇见佘丽丽,韦幸福才算是小狗掉进了毛坑.佘丽丽也是一位老大姐介绍给他的,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是:“咦,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韦幸福是老实人,不懂得这是一见钟情的另一种说法.他想了老半天,抓挠着后脑勺说,不会吧?怎么会呢?佘丽丽说,傻了吧?等我慢慢告诉你.恋爱谈了两年,期间解决了韦幸福上调科室的问题.第三年,谈到结婚该要买房了.当时房价还不是太高,看中的一所80平米的住宅,只要十几万元就可以买下.可是十几万元对于刚刚工作几年的韦幸福来说,也是一笔天文数字.这时候,佘丽丽又显示出她的超凡价值.佘丽丽有两个舅舅都是做生意的,有钱.由佘丽丽的母亲出面找兄弟借钱,两个兄弟比赛慷慨似的,大舅借给四万,小舅借给五万,房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下来了.等到韦幸福有钱还给两位舅舅的时候,房价已经一涨再涨.如果当初没买,此后挣的钱远远赶不上,就都打水漂了.


佘丽丽对韦幸福的作用尚不只此.韦幸福的父亲韦有才在乡下当民办教师退休,七十岁后两眼患有严重的白内障,几乎失明了.教书育人一辈子的老人不能读书看报,其痛苦可想而知.韦幸福谋划着为父亲做白内障手术,害怕手术失败,迟迟下不了决心.佘丽丽的表姐在南京大医院工作,经佘丽丽一提,便热心地为老人联系专家,手术成功率之高那是不用担心的.于是,韦幸福从皖南山区接出来韦有才,送到南京.半个月之后,韦有才又能看书写字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吧?就算是有点儿小毛病也可以容忍吧?正是因为韦幸福自觉欠了她的,怂恿得她长了更多的臭脾气.等到韦幸福觉得她的霸蛮足以让他们的幸福蒙上阴影时,局面已经铸成,韦幸福再想咸鱼翻身,难了.

一觉醒来,韦幸福的火牙消肿了.春风得意的感觉回来了.搞不定老婆大概是他唯一的缺憾.这下好了,连老婆也给面子.韦幸福扫清了愁云,神清气爽,走进办公室,他的腰杆填充了一种叫做“韦副科长”的气体.给乡下老家拔的时候,仍然是韦副科长的感觉.一开口,家乡话就出来了:“嗲嗲,我跟丽丽回家来过年.”

被叫做嗲嗲的父亲韦有才左眼换了晶体,右手拿一张半个月前的报纸朝老伴往下招风,兴奋地说:“爱珍,你小儿子要回家来了.”

爱珍脸上的皱纹比老树皮还皴,但这并不妨碍她叫爱珍.她从老伴手里夺过,激动地一连声说;“是真的呀,是真的呀.――幸福,你是说连丽丽和楚楚都家来吗?”

韦幸福说;“宝宝也带来.记住,不要随便给宝宝吃甜食东西,不要亲宝宝的嘴.丽丽很忌讳的.”

爱珍听了这几句说教,心里不美.可是一想到儿子在城里当了副科长,儿子让她在乡亲们面前很骄傲,受这么点儿委屈也就算不了什么.

韦幸福在里说:“为了回家来过年,我跟丽丽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做通她的工作老不容易呢!”

韦有才把耳朵贴着爱珍的耳朵,拣拾从听筒里漏出来的一句半句.他跟丽丽的接触,通过看病,比老伴较多.别看他眼睛读报不灵光,对儿子家佘丽丽把持家政这个大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这些年来,佘丽丽轻易不上门,今年肯回来过年跟儿子当了副科长不无关系吧?想到这里,韦有才的脸上露出老于世故的微笑.

爱珍此时的思绪飘忽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她说:“幸福啊,你不是买了车吗?你开不开车回来呀?”

韦幸福毫不迟疑地说:“当然开车!不开车你叫丽丽抱着宝宝挤长途汽车吗?”

爱珍高兴地咧嘴笑道A 306;“开车就好,开车就好.亏得你能回来呢.你知道吧?你大伯家的骡哥也回来了.人家在外面发财得很呢等”

韦幸福不爱听这么的攀比的话.他截断了母亲的渲染,说:“你不要家瞎吹.”

爱珍还有一肚子话憋着没说出来,委屈地说:“我什么时候吹了呢?”

韦幸福对这位叫“骡哥”的堂兄印象不深,自从离家上大学好像就没再见过他.近二十年过去了,骡哥也混得牛高马大的了吧.当然,骡子本来就不是小牲口嘛,韦幸福故作幽默地想.

放下,韦有才夫妇陷入一阵老人特有的幸福眩晕.这个考上重点大学,为他们带来无尚荣耀的儿子注定是这一对平凡老人的骄傲.即使有什么差强人意的地方,也就忽略不计了吧.

爱珍嘀咕了一句:“儿子太听媳妇的话了.”马上招来韦有才一通数落:“老婆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儿子在城里买房,我们一个大子儿也没帮上.还不是女方家里掏了大头?在村里,人家都夸你我有福,再不知足,就是被福烧得慌呢.”

爱珍连忙辩解说;“我是不知足吗?我是不知足的人吗?讲话要摸摸良心等”

这一对老夫妇被射进窗台的阳光镀亮,伴着窗外麻雀的叽叽喳喳,落入日常琐碎无聊的争议之中去了.

韦幸福驾着他的宝蓝色轿车回家来了.他踩足油门,奔驰在高速路上,跑出一种流线型的幸福感来.

这是一辆小型车――标致206,韦幸福喜欢把它叫做自己的“二房”.二房是小了点,就跟他目前的副科长职位一样.但是有了二房跟没有二房是截然不同的.有一个词叫“身轻如燕”,标致206就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出发前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女儿楚楚不愿意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定要坐前排副驾驶座.佘丽丽体型高大,不可能抱着女儿两人一道坐在前排.于是左哄右哄,“宝宝乖,宝宝听话”之类的甜言蜜语说了一大箩筐,楚楚就是不答应.这个才三岁的小丫头,执拗的性格有点儿像她妈.她妈佘丽丽不买账,急了就拍她几下.于是楚楚大哭起来.韦幸福皱皱眉头,觉得还是闭紧嘴巴为妙,他若一发言,佘丽丽指不定就会和他大吵一架.这几乎成为一种定式.楚楚哭得一哽一哽的,还是顺从了妈妈的意志,被抱上了后排座位.

韦幸福鸣了三声喇叭,把车开上了路.

女儿是作为幸福的证明来到这个世上的.佘丽丽婚后数年没有孩子,怀上后流产的事不只一回吧?有一次还是宫外孕.当韦幸福三十三岁时,佘丽丽也三十出头了.再不生个孩子就显得有点尴尬了.这时他们夫妇开始认真研究生一个孩子的问题.直到又一次坐胎,韦幸福惊喜之余恳求佘丽丽卧床静养.佘丽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偎在床上,真是连咳嗽都不敢大喘气.好不容易得了女儿楚楚,整日里“宝宝,宝宝”地唤着,真像块宝贝似的.谁想到孩子生出来,佘丽丽的脾气也长起来.如果说她过去种种乖张之举只是撒娇,那么孩子出世后就变成撒泼了.

佘丽丽脾气坏了,韦幸福的运气却好了.这一切都是楚楚给我带来的吧?韦幸福想.自从女儿落草之后,自己便一帆风顺,运气出奇得好.他跟佘丽丽商量买车,原以为不会得到批准,心里准备了挨铳,没想到佘丽丽一口答应了.因为身边买车的人已经多起来,佘丽丽自己要在小姐妹中间充胖子,有了轿车带孩子回娘家也方便.她问韦幸福想买什么车?韦幸福对各种车型早就研究得滚瓜烂熟,连想都不用想就报出了一个牌子.佘丽丽嫌是国产,她虽然撒娇泼辣,骨子里倒有几分浪漫,喜欢法国车,便选了一款最经济实惠的车型.

如果说买车是幸福序曲,那么提升副科长就是幸福第一乐章.经过长期努力,韦幸福终于得到领导赏识,提升为生产科副科长.没的时候,韦幸福对分配制度很有意见,认为科长们干活并不比底下人多,收入却是科员的两倍,不合理!当了官,屁股决定脑袋.他想起老黑格尔说过:凡是现实的就是合理的.便对这种分配认同起来,岂止认同,简直感觉美妙.翻番是什么概念?韦幸福得意地想:我给你算一笔账你就清楚了.原来的工资主要花在吃喝拉撒上,剩下可以自由支配的“幸福资金”不到全部收入的20%,收入翻番之后,净增长部分全是“幸福资金”,这样一来,你所感受到的幸福程度就不仅仅是增长一倍的概念了.韦幸福喜欢这种抽象思考,时常在自己的脑袋瓜里玩味一下这些东西,他的幸福感就更加强烈了.

瓦蓝锃亮的标致206下了高速,在省道上行驶了一阵,又岔入进山的土路.路面坑坑凹凹,扬尘很快让小车失去了鲜亮.拐过一道山嘴,老远地看见自家村头的老榆树下停了一辆路虎越野车.韦幸福对轿车素有研究,各种车牌型号以及它们的性能都搞得一清二楚.他一望而知,那辆路虎越野车的是自己这辆小型车的十倍以上.这样荒凉僻远的乡下出现这么殷实富态的好车真有点儿匪夷所思.韦幸福忽然想起母亲在里说过,大伯家的骡哥在外面发了财回家来了的话,莫非是他的?无疑这是唯一的答案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一点儿酸溜溜的感觉.

韦幸福仗着自己的车小巧灵便,一直开进了村巷.开到了自家白墙黑瓦的老宅门前.

韦家对韦副科长的到来给予最隆重的礼遇.三个姐姐,一个哥哥都从外村外乡赶了回来,专程迎接他.听见汽车喇叭响,大人孩子一齐赶出门来,反把两位最主要的角色韦有才和爱珍落在了后边.乡下人也是识礼的,他们涌出门来自动让成一个V字型通道,等着两位长辈从里面走出来.韦幸福的车在众人面前停稳,看见哥哥姐姐们簇拥着父母,像在飞机场迎接到访的外宾似的.这场面搞得韦幸福、佘丽丽以及韦楚楚一家好像走下飞机的外国元首一般.

韦有才对这个排场很满意,他觉得接待小儿子就该这么搞.韦幸福当上副科长了.要知道乡长镇长也就相当于科级,至于村长支书什么的,还在他儿子这个副科级之下呢!

韦幸福亲热地叫过嗲嗲和妈,又叫过姐姐们,跟哥哥很正式的握了握手.这个接替了父亲在乡下教书的哥哥显得很老相,这都是由于教书之外还要干农活的原故吧?跟哥哥一比,韦幸福更显得细皮嫩肉的.兄弟两个两张脸廓子大致相同,眉目之间流露的精神却迥然不同.

“哎呀,这就是楚楚吧?”爱珍看见孙女,喜欢得叫起来.

韦幸福这才扭头从车上抱下了女儿,交到母亲手上.说:“宝宝,叫奶奶.”

楚楚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奶奶.”

欢喜得爱珍忍不住要去亲她,忽然想起儿子的交待,就不敢过分亲昵.小孩子天生精灵,爱珍的迟疑马上引起反应,楚楚不乐意留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地朝外挣.佘丽丽跟着下车,就说:“哦,还是我来吧.”说着,从婆婆的怀里接过女儿.

媳妇进门竟然把婆婆叫成一声“哦”,这一点连几个姐姐和哥哥都看不下去,脸上顿时冷了冷.佘丽丽也是个精明人,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矜持有点儿犯众,马上找补说:“幸福啊,你把给妈的衣料放在哪儿啦?”

这样等于间接地叫了一声妈.场面才重又活泛起来.一群人进了屋,姐姐们杀鸡的杀鸡,剖鱼的剖鱼,在天井里忙得那叫一个欢.几个小一辈的孩子围在佘丽丽跟前,争着看宝宝.他们本想拿出炒花生、糖米团这些乡下年货来献给小表妹,无奈奶奶或者说家婆早有吩咐,不许乱给她糖食东西.嗳,糖食多好啊,城里人怎么好赖不分呢?

韦幸福把带回家来的礼物裱散了,跟父亲坐在八仙桌的两侧聊天.他一开口问出的话,竟然跟村东头大伯家的堂哥有关:“在外发财的骡哥已经头里家来了吧?”韦幸福问.

“是啊,骡子这驴操的!”一辈子教书的韦有才竟然爆粗口,愤愤不平地说:“他竟然娶了一个小的带回来,只有他岁数一半大,跟他女儿似的.”

“还有这事啊?”韦幸福一时懵然.

“骡子比你大十岁吧?今年四十八.他娶的这个小老婆,才二十四.”韦有才把旱烟 管在桌上敲得笃笃响.

“哪骡嫂呢?”韦幸福知道堂哥是有家室的人,有一个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

“离啦!那小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是先养儿子后结婚.净身出户.不在宝鸡干啦,跟小女人跑到上海开公司了.”韦有才一口气交待清楚.

韦幸福嘻嘻一笑,道:“这个骡哥,挺有意思!”

在乡下,过年是热闹的.韦幸福年三十到家,祭祀了祖宗,拜过了长辈,年初三就是平辈兄弟们旮伙往来的日子了.

这个骡哥要请到家里来喝一回酒呢,我们两个,好好地喝一场大酒!韦幸福想,今年过年村里破天荒的一下子开来了两辆轿车,这两辆轿车的主人还不该碰一下头吗?按理应该他请我,为什么呢?因为他的车好,又发了财;又因为他岁数比我大,他的女人却比我的年轻;还因为他的是儿子,我的是女儿.虽说现在城里人都愿意生女儿了,房价太高,有女儿的人有闲钱买车,有儿子的人可不敢买,得攒钱买房嘛.可是在乡下,儿子还是比女儿金贵.有了这三重理由,怎么说这酒都应该他请!可是如果我请呢?我就占了一个主动.

没等韦幸福发出邀请,骡哥已经差人来喊韦幸福了.说是骡哥做东,请本家兄弟七八个凑一桌,大家讲谈讲谈.韦幸福心里一凛,心想还是骡哥做事大气.若是自己只请骡哥,岂不叫其他堂兄弟有看法.

进了大伯家门,只见一个小儿,跟楚楚差不多年纪,在天井里玩耍,身后跟着一个静气的女人.哦,这就是骡哥的女人和孩子了!那女人也不见得有多美,只是不一般的白罢了.加之年轻,好像初放的百合散发出馥郁的清香.骡哥是个敦实矮胖的黑皮汉子,有一种水泊梁山宋江式的义气.多年不见,好像并不太衰老,握起手来还像老虎钳子一般有劲.

“呵呵,幸福哇.”骡哥攥住他的手,晃了又晃,好像很感慨.

“呵呵,骡哥.”韦幸福也是感慨良多.

大伯已经故世,七八个晚辈定要大伯母上座,敬上一杯酒方可离席.旁的兄弟敬酒时,大伯母坐着领受了.轮到韦幸福敬酒时,大伯母欠起身体,想要站起来的样子.坐在一旁的骡哥拽住母亲的衣角,制止了她.韦幸福也懂的,家乡规矩,尊小有序,晚辈敬酒长辈是不能站起来的.可是――,韦幸福多年不曾回家,远道而来,不也可以算做客人吗?

骡哥人在桌上,眼睛却时常照看着在天井里玩耍的儿子和他的小母亲.偶尔炫耀宝贝似的吆喝道:“小鸽子,到爸爸这儿来.”挟起一筷子好菜,像老鸟喂雏一般吊进小鸽子嘴里.小鸽子的母亲抱着小鸽子,骡哥也要给她挟一筷子,她却偏过头去,脸上做出嫌弃的笑容,嘴里说去去去.惹得众人都笑.骡哥注视着她们娘儿俩退出屋去,眼神里的笑意令人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状况很满足.有人夸奖骡哥面相年轻,骡哥牛皮哄哄地说:“我不敢老哇.不瞒你们说,跟比我小一半的女人在一起,我好像全身的血都换过一遍似的.要适应她的生活和兴趣,就逼得我也年轻起来.何况我们又有了儿子,我又有了生活的奔头.我怎么敢不年轻呢?”

韦幸福听了这番话,几乎认为骡哥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本来觉得自己混得不错,有一种飘飘然的幸福感.跟骡哥一比,顿时矮了一头,心理灰暗了许多.

听见众人转而开始夸奖自己,韦幸福才察觉到自己有点儿失态.他听着大家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副科长啦,年轻有为啦,是父母们教育孩子效仿的榜样啦等等.忽然想:各人鞋里的沙子各人心中有数.旁人仅凭外表判断一个人幸福不幸福,又有多大把握呢?他从自身的体验中觉悟到:别人看着眼热的幸福,未必靠得住.那被羡慕的人,心里的苦恼别人未必知晓.骡哥是否就像他外表呈现得那样幸福美满,私底下是否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恼呢?不好说.

“骡哥,你说幸福指数是不是一个的东西?”韦幸福忽然提出一个让众人发愣的话题.

“幸福,你什么意思?”骡哥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

“你是倒腾过期货的,知道什么是指数.凡是指数是一个数值跟另一个数值的比值.如果幸福有指数的话,那么它所对比的另一个数值从哪里来?是不是别人幸福程度的量化值呢?”韦幸福有板有眼地说.心里敲着边鼓:如果拿我的幸福值与骡马的幸福值相除,那我的幸福指数可就惨了.

“呵呵,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啦?”骡哥宽厚地笑笑,“但凡指数是有基期的.所谓幸福指数也是针对一个基期来说.这个基期不是别人幸福程度的量化值,而是以本人的某一个时期作为参照系对比出来的.这样计算出来的幸福指数才有意义.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是人与人比出来的,那样的幸福指数岂不荒谬.”

韦幸福再次感觉骡哥占了上风.他忽然想起网上看到的一句话:哥追求的不是幸福,而是比别人更幸福.而骡哥则不是这个样子,他的幸福指数不是人与人比出来的,而是自己与自己比出来的.

想到这里,韦幸福对骡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骡哥,我可以叫你一声幸福哥吗?”

骡哥奇怪地瞪着他说:“幸福,我看你没喝醉吧?”

韦幸福意识到自己有失风度,把醉酒的样子假装得更加厉害,以此盖脸,又扯些别的话掩饰过去.

兄弟们受不了这么正经八百的理论谈话,撇开他俩划起拳来.一时间场面红火热闹起来.韦幸福和骡哥也加入进去划了几拳,互有胜负.眼看着众人都已醉意阑珊,这时,小鸽子由他母亲抱着又走进来,附在骡哥的耳朵上说话.骡哥满面笑容,伸手掏出钱夹,往外抠出一沓票子塞给了小鸽子.钱夹带出了一个东西落在地上.坐在骡哥身旁的韦幸福看见了,抢先帮忙拾起来,那是一盒药.递还给骡哥时,他瞄了一眼药盒上最大的英文字:viagra.

韦幸福认识这个英文,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伟哥”.看来骡哥的幸福也不保险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

责任编辑: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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