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获奖后,第一时间出现在国外一些媒体上的图像不是这位中国作家本人,而是电影《红高粱》的女主角巩俐.
这部1987年由张艺谋执导的电影,改编自莫言1986年发表的小说《红高粱家族》.1988年,电影《红高粱》获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故事片金熊奖,引发轰动,成为西方观察家窥视刚改革开放不久的中国的一道缝隙.
同时,它也让世界知道了中国有个作家叫莫言.
《红高粱》崭露头角
在莫言获奖的当天,微博上将当年拍《红高粱》时的一张旧照片翻了出来:23岁的巩俐站在莫言、张艺谋和姜文三个着上身男人旁边,神情羞涩.“当年莫言32岁,张艺谋比他还大些,巩俐大二等如果来一老道,说,你,将来拿戛纳奖,你,将来拿威尼斯奖,你拿金熊奖,至于你,诺贝尔文学奖.估计谁都会以为是天方夜谭吧.”这张老照片的配文这样说.
其实不单公众,就连莫言自己也猜想不到自己能获奖.2009年12月,已经问鼎中国作家实力榜第一名的莫言在接受《中国日报》记者专访时,谈起诺贝尔文学奖,第一个反应就是:我看也获不了,是吧
当初在剧本改编时,莫言对张艺谋未作任何要求:“我说我不是鲁迅,也不是茅盾,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你要‘我爷爷’(姜文饰)、‘我奶奶’(巩俐饰)在高粱地里实验也与我无关.非但无关,我还要欢呼你的好勇气.拍好了是你张艺谋的光荣,拍砸了也不是我的耻辱.”尽管最后呈现在莫言面前的剧本定稿和他的小说几乎是两码事了,但毫不妨碍那么多年来人们把电影《红高粱》和他捆绑在一起.
二十多年后,纽约评论家理查德·布罗蒂(Richard Brody)重看了这部电影,对《红高粱》所展示的美学,有了进一步的体悟,“张艺谋的电影仍然显得过于典型化、图示化和简单化,他运用电影媒介的方式,仍是某种非个人化的表现、和去个性化的漂亮”. 但他格外留意到电影中,那个承担叙述者的话外音运用,使得那段历史被意识形态所遮蔽的个人记忆凸显出来,“而这要归功于莫言的文本给它投上的色彩”.
莫言的小说有别于他的电影合作者,正在于他没有张艺谋电影所定义的中国民俗风情式的“漂亮”和“原始”,而是进一步反思了中国当代艺术表现手段中流于“典型化、图示化和简单化”的根源.
迄今为止,莫言有4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其中,除《红高粱家族》外,由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改编的《暖》,曾获第十六届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麒麟奖.但在西方被提及最多的,仍是他亮相海外的“处女作”《红高粱家族》.这部以谷物与酒精的关系为入口的小说,更容易勾起西方读者、书评人的想象.
在《纽约客》的评论中,莫言被拿来与196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危地马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相提并论,不仅因为这个美洲人曾被奉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驱,更因为《红高粱家族》的阅读体验,让他们想到了有浓重民俗神话色彩的政治控诉小说《玉米人》(阿斯图里亚斯写作于1949年的代表作).
“靠谱翻译”
如果说张艺谋要感谢莫言为他的电影提供了最佳剧本,那么莫言则要向自己作品的英语翻译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致谢.
“葛浩文”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近二十年里,他一手将莫言、苏童、阿来、毕飞宇等的小说译成英文,俨然是向英语世界引介中国文学作品的传道者.而他的名字,也成了中国年轻作家们口耳相传的进入西方读者圈的“靠谱翻译”标签.美国评论家厄普代克甚至谑称,“英语世界的中文翻译似乎成了葛文浩一个人的孤独星球”.
1993年初版的《红高粱家族》并不是葛浩文接触到的第一部莫言作品.在此之前,他在一份香港刊物上看到了莫言写于1987年的《天堂蒜薹之歌》.“我很惊讶,中国作家能有这样的热情来写这样一部小说,其中,既有恨,又有爱.我说我一定要翻,就写信转给莫言.莫言回信说他很高兴我能翻译他的著作.”
此间,一次偶然的机会,葛浩文经台北的朋友推荐看到了《红高粱家族》,没看多少,他就坐不住了,决定暂时放下《天堂蒜薹之歌》,先翻《红高粱家族》.就这样,他在二十年里陆续翻译了六本莫言作品,从最先出版的《红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到《酒国》、《丰乳肥臀》和短篇小说集.
据葛浩文说,《红高粱家族》的英文版在十几年里发行到两万册,已很不容易,曾创下中国文学海外销量的最高纪录,只是后来被同为他翻译的《狼图腾》所打破.
除了少数殿堂级作家,“外国文学作品在英语世界读者中难以立足”是出版业尽人皆知的.当初《红高粱家族》的英译本在美国发行时,华裔作家谭恩美(Amy Tan)曾寄望,“莫言的声音将打通进入美国读者内心的通道,就像昆德拉和马尔克斯曾经做到过的.”
自1993年由葛浩文翻译了《红高粱》的英语译本以来,二十年里,莫言的作品已有德文、法文、瑞典文等多个语种的版本.如今的亚马逊网站上,能找到的中文以外语言版本的莫言作品共计371种(包括重版、再版),在中文作家中称得上是个领跑者.
德国汉学家顾彬,就将莫言的获奖归功于葛浩文的翻译:“在中国有许多(比莫言)更好的作家,他们不那么著名,是因为他们没有被翻译成英文,也没有葛浩文这样一位杰出的美国翻译家.”
顾彬说,葛浩文采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将原作翻成英文.他不是逐字、逐句、逐段翻译,他翻的是一个整体.这是欧洲大约从18世纪以来流行的翻译方法.“也就是说,葛浩文对作者的弱点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把一切都整理好,然后翻成英文,语言比原来的中文更好.他多年来一直这样做,因而在翻译市场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也因为如此,这些中国作家的作品被从英文翻译成德文,而不是从中文翻译成德文.”
正是因为“最初读到葛浩文的《红高粱》英译本,非常喜欢”,瑞典文译者陈安娜才开始着手翻译莫言.而此前她翻译的第一本中文小说,是苏童的《妻妾成群》.
诺奖揭晓当晚,已翻译了三部莫言作品的瑞典文译者陈安娜在微博上发布了“太阳、蛋糕”的图像,淡然的喜悦,尽在不言中.外界在这个时候频繁引用她的老师——也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成员之一的马悦然的话,“只要好的译本足够充分,那就是(中国作家得诺奖)时候到了.”突然从一个冷僻领域跌入风暴中心的这个北欧女子,此时却显出了超然的冷静:她选择第一时间向莫言作品的英语译者葛浩文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