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人们在反叛刻板理性和精神束缚的强烈欲求下,于欧洲爆发了以自由为核心的浪漫主义运动.而由自由引申出各种高尚的精神追求之不得,所沉淀、融汇出的一种精神特质即忧郁,滥觞于这个时代的文学文本之中.本文旨在将展现在浪漫主义文本中的忧郁总体的加以描述.
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短短几十年间,欧洲政权更替频繁,社会动荡不宁,人的本性处在政治、宗教甚至道德等各个层面的极端束缚压迫之中.“人的历史就是人被压抑的历史.文化不仅压制了人的社会存在,还压制了人的生物存在;不仅压制了人的一般方面,还压制了人的本能结构.但这样的压制恰恰是进步的前提.”[1]为摆脱前一时期的这种桎梏,以追逐人性自由的浪漫主义应运而生.浪漫主义以自然情感的释放为源头,开启了在哲学、政治学、学、美学、神学等整个文化领域的反叛.
在西方,“忧郁”(melanchdia)一词,最早出现于约公元前400年前的希波格拉底(Hippokrates)的一篇《关于人的天性》里.他从医学角度阐释了忧郁、沮丧、恼怒等心理感受源于一种黑色胆汁的体液.后来,柏拉图在其有关躁狂及灵魂疾病的论文中,最早对忧郁进行了科学论述.而伯顿(RobertBurton)以《忧郁的剖析》(AnatomyofMelancholi)一书,堪称忧郁的集大成者.在此书中,伯顿比较系统的论述了当时整个英国社会处于种种矛盾之中的精神状态.
18世纪整个欧洲,以推崇理性与刻板为其主流文化,人们处在绳索一样紧紧捆绑的压抑状态之中,对幸福理想追逐而不得,使得忧郁的内涵得以丰富.浪漫主义的自由风气下,人们犹如被困于笼中的小鸟,终于逃脱束缚,带着积攒已久的力量,乘着有番作为的梦想飞向终日渴盼的自由天空.但在欣喜之余,人们惆怅的发现,面对无限博大、深邃的世界,他们意识到自我的追求如此单薄而微渺,但西方人在他们独有的浮士德精神的驱使下,人们热忱的向往着终极自由,面对着有限个体生命与无限奥秘世界的永恒距离,他们冰冷着面孔,流连于那给他们希望与绝望的世界.这种明知无果而为之的复杂、矛盾的心理体验于内心沉积、郁结为团团无法解理、释放的忧郁,至此这股自由之风为忧郁这一古已有之的诗学特征注入了新的生命.
忧郁这一诗学特征丰富内涵与浪漫主义时期追逐自由的主旋律相契合.所以其特质大量的存在于浪漫主义文学领域的各种文学文本里,并由不同的创作主体表现出不同倾向的个性特征:
一“世纪儿”的忧郁
浪漫主义时期的小说作品中塑造出了一批散发着浓浓忧郁特质的人物形象.
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期,短短几十年间,法国社会一直处于动荡不宁.这一时期,显露出浓浓忧郁特质的多半出身贵族,他们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缪塞笔下的奥克塔夫是这一时期忧郁的“世纪儿”代表.缪塞笔下的奥克塔夫“在战争中降生•,•,•,为打仗而来到人间[2]那是个人人都洋溢着浴血渴求的年代,但等他长大,这个世界已是一片破碎,过去的一切被摧毁,眼前的一切又如此混乱,这一切使他敏感脆弱的心充满绝望,变得懒散、迷惘,因期许已久的梦想的落空,而变得心灰意冷.
在奥克塔夫经历绝望、怀疑时的状态,“有一个人登上讲坛,手里拿着一张国王和人民之间签订的契约;他开始演讲,他说,盛名是美好的东西,打仗得胜的荣誉也是美好的东西;然而还有一样东西更美好,他的名字叫‘自由’•,•,•,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自由这个词含有某种令他们心跳的东西,既像一个遥远而可怕的回忆,又像一种可贵的但比回忆更遥远的向往.”[3]
这对自由的向往,使奥克塔夫在追寻自己想象中的美好爱情中,为比埃松夫人的美好而陶醉、欢欣,渴求着自己以为的奢望中的美好.或许奥克塔夫因为比埃松夫人的忠贞而无比满足.只是,就在那么某一事件,例如奥克塔夫与比埃松相爱时对爱情的怀疑时,他绝望的发现,那种曾预设的美好根本无从存有,那因自我努力追逐的来的原以为的自由与美好反而幻化成更加浓烈的抑郁与痛苦反复的激荡在心灵深处.获得比埃松夫人忠贞的爱情的奥克塔夫,在面对即已得之的爱情时的猜疑、窥伺、挑剔、嫉妒、侮辱反复的折磨着自己的心灵.
展现在奥克塔夫身上忧郁的感觉是愈见加深的,到最后已是完全的幻化成为他的生命.最终奥克塔夫成全了比埃松夫人,将那悲伤幻化为一种他人无可理解的豁达与释怀的态度处理之,都证明着他面对可以追逐的无限,承载着内心的沉重,跟随自然的情感继续着他的追逐与梦想.
二在宁和世界里的忧郁
在处处洋溢着个体情感的浪漫主义文学文本里,有一类展现奇特诗学特征的文学作品,它们平淡、恬静而安宁,流露出别样的更具魅力的忧郁之情.
英国“湖畔派”诗人,因其对自然情感和自然景致的赞美而享有盛名,他们将短暂真实的自然流露的个体情感与无限永恒的宇宙万物融为一体,从而赋予了忧郁更为自然、优雅、平和的特质.
华兹华斯被称为“湖畔派”的代表诗人,他有着很多表现出的孤独与忧郁的诗歌,如在其诗歌《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中,华兹华斯写下:“每当我躺在床上不眠,/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它们常在心灵中闪现,/那是孤独之中的福祉;/于是我的心便涨满幸福,/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的美丽诗句,“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成了作者“躺在床上不眠”的美丽幻想,而使得诗人的忧郁清丽而平和.
在文本中展现淡淡忧郁韵味的诗学特征的作品除了依傍自然之外,还有一类通过信仰达成平和的.荷尔德林在其悲剧性戏剧诗《恩培多克勒斯之死》中.这个剧主要讲述了一位先知在神圣的痛苦中与神与命运抗争,最终又在死中找到一种神性的永恒存在,是荷尔德林对命运的深沉思考.在荷尔德林笔下恩培多克勒斯面对他人的不可理解,总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面对甚至迁居于火山口处,最终他选择了自我舍弃的方式去面对死亡.
在浪漫主义作家眼中,大自然与宗教都有着博大,宽容,甜美,神秘的品质:夏多布里昂曾说:“基督教与自然界以及人的心灵之间的和谐本身就是美的源泉.”在人的心灵需要慰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需要用博爱与宽容去处理的时代,人们很容易地就在教堂的外面找到了美丽、宁静的大自然.
三激越着斗争情感的忧郁
浪漫主义时期的诗歌中大部分都是高昂乐观的,那充满着斗争的诗歌里,溢满着人们对压抑自由的人性的反叛.他们张扬、抗争,使得忧郁具有了更加外显的力量.如拜伦与雪莱的诗歌里所表现出的忧郁便给人一种悲壮的力量,使人们直接体验到异常强烈的情感.
他们所描写和抒发的忧郁,揭露了人间不平,具有强烈的号召力和战斗性,预示着未来的理想.雪莱认为,诗歌的根本目的在于“唤醒人心并且扩大人心 的领域,使它成为容纳许多未被理解的思想结构的渊薮”而在促进人类社会和精神生活不断更新方面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如雪莱的《悲歌》中:“徒然落泪的悲伤的雨•,•,•,凄凉的海,深邃的洞窟•,•,•,哭吧,为了世上的不公.”我们明显感到诗人的忧郁,但这忧郁充满着激越的力量.
在拜伦的爱情短诗中,更是明显的笼罩在一种悲凉、孤独、失望的感伤和忧郁的情绪之中.如《当我们俩分别》“想当初幽期密约;/到如今默默哀怨:/你的心儿会忘却,/你的灵魂会欺骗./是多少年以后,/我偶然与你相会,/用什么将你迎接?/只有沉默和眼泪.”
同样具有此尖锐忧郁特质的诗歌还表现在天才济慈的经典的诗作中,如在《夜莺颂》中,诗人表现了对人生短暂和万事变化无常与艺术永恒的沉思,其中透露出几丝人生的忧患.
四沉思人生的忧郁
浪漫主义时期,还有一类创作主体,他们可谓时代的骄子,无论在其理论著述,还是文学创作中,无不闪耀着天才的光芒,将忧郁气质里深沉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忧郁跟随了波德莱尔的一生,波德莱尔从小便深刻的体味着忧郁之感.波德莱尔的忧郁见诸于他的诗集《恶之花》的角角落落.波德莱尔一生都在追索着“把芳香撒播”的美,在波德莱尔看来,美“你来自上帝或魔王?天使或海妖?”“这有何妨”“只要减少世界丑恶、光阴重负!”[4]即便如此,作者仍为那隐藏在美背后的事物感到悲哀、惶惑、愤怒.这复杂而深刻的对美的理解,使得诗人终日伴着丑恶,索美得美却痛苦依然,而更加忧郁.
波德莱尔狂热的追逐爱情,但几经折磨仍不得.在对爱的希望与绝望中波德莱尔向酒投去了逃逸的期望.酒再怎么让人沉醉,有一日终会清醒,诗人仿佛听到了时钟将会“用肮脏的长鼻把你的命抽吸!”[5]的警告结束了使人心灵的旅程和精神的搏斗.他再一次的失败,使其忧郁未尝稍减,反而变本加厉,但波德莱尔的忧郁所展现的生活的张力就在于此,他虽败不馁,之后他找到了险恶、可怖、无情的死亡之神.波德莱尔把死亡当做最后的挑战和唯一的希望,穷人、恶人和艺术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人生最后之旅的奇迹上.
波德莱尔的忧郁是更为深沉的忧郁,它将对人生的体悟伸触至人对自身永恒探索的美、爱、性、死等各个层面,并对其有着极为深刻的想法.
在浪漫主义文学里,忧郁源于对无限自由的奢望.自由的精神是忧郁里最重要的.人作为有限的个体,永远憧憬、张望、渴望无限,没有这个冲突,忧郁就不可能存在.必须扣着有限与无限的冲突来谈.忧郁表情厌倦的、懒散的、慵懒的、冰冷,就是因为有限个体对无限张望的不可得,虽然不可得,但仍然在张望于是才会有了超越、渴望等.而这种有限与无限冲突的永恒表现在并不要求无限消灭有限,或是有限消灭无限,而是永远处于相持状态,于是才有了生命的张力.自由即是渴望,总是寄寓在对无限永恒之渴望的精神状态里.